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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4《十月》•发现李庄|白月:我在李庄,想念你

白月 十月杂志 2020-02-14

关注我,你的眼睛会怀孕

到了李庄我才知道这是李庄,肯定不是宋庄。走进古镇的瞬间(即使是晚上),从青石板的反光和周围风格独特、造型奇丽的建筑物里,我以一个绘画者敏感的观察力看出李庄不是画出来的。李庄不是可以用颜料堆出来的,不是假设的。李庄的样子就是一直在那里的样子,一直在那里的样子就是生长出来而不是设计出来的样子。踏在青石板上,我并不认识这些古老的一砖一瓦。这些千年的东西我已经错过它们的生长期,现在它们依然继续沉淀,唯有古老的东西才有一股气永远沉淀下去。而我只是像一粒外来的尘埃,轻飘飘走在上面,一边走一边异想天开:假如我来自从前……

可是我心底的你提醒我,我是来自与你同时代的人,一个无法把想念暂放下来、自以为头上长着一根敏锐触角的人。

我的心思就像一朵提前的雪花飘落古镇席子街,活动中也走神,总想着再去一次老街拍照片给你看。那里拍时尚装好看,那里拍古装也好看,拍抗战风云的照片也好看,在这个清静得不相信自己存在的地方无论怎么拍照都好看。

只要我不过分相信自己的存在,就有更多时间和精神去看、去听、去认识周围的一切。我甚至会相信只要不想到自己,只是去想你,你就会在这里,而我不会那么容易陷入繁复的忧愁。呵,这样一来,站在江边太阳伞下望着江水,惆怅却来袭我了:如果能与你站在这里一起看江水,该多好啊!

人的问题永远不是流水的问题,更不是长江的问题。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……”“梁思成和林徽因就是两位英雄。”背后一个声音朝我走近。转过头去,原来是诗兄。“他们是建筑学家。”我辩驳。“他们也是英雄,也是诗人。我带你去月亮田吧,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。不过现在要先进去吃饭。有一块白肉在等着我们的胃。”我悄悄笑了,独自不好意思起来,仿佛被你看到我又在胡思乱想。收住笑,再转过身,诗兄还在等我。“好,去吃白肉。”

美好的食物总愿使人愉悦,在我眼里仿佛传说中的白肉,人吃了,白白的肉会长在我们脸上,或者吃了白肉我们的脸会变得白白嫩嫩的,看到白肉的第一眼让我有这种感觉,将白肉卷起来红油里一蘸,不就是少女的脸蛋吗?白里透红,一口吃了,还很舒服。想到这里,感觉自己不像女子,是的,假如我是一位男子,你嫁给我吗?我又悄悄笑了。

薄如白绢的白肉刚端上来,服务员告诉大家:趁热吃。简单的“趁热吃”三个字,使人莫名有些亲切。服务员很自信的语气,使我们这些桌上的人更自信:一定好吃。看着白肉肥肥的,薄如初冬白雾般的食物,竟然是从刀锋上下来的,真是不敢相信。两斤猪肉要切成长二十厘米、宽十五厘米,厚一至二毫米的肉片五十余片,不狠心不行啊,不细心也不行啊。可是我想,不温柔也是办不到的吧?不然,这么好的一块猪肉,哪有耐心在刀下忍着挨上五十刀呢?

我的你呵,当想念在,而你吃不到这样的白肉好可惜。我吃了这样的白肉想念着你应该又不可惜了。让我多吃点白肉,多长一点肉,好熬过这个冬天,然后去与你相见。这种想法充分带来一份胆量,我不但吃了白肉,还喝了“十月”酒。酒兴中,我越来越相信先来李庄是对的,我可以在这里想念你,而且是一种大的想念,我认为这种折磨人的想念会使我们的交流更加深厚,我更需要知道此生必须有一次与你见面的重要性。饭后经过魁星阁,它本身的结构和时间积累于一体的奇观,它的高度使人仰望,它是那么奇特、脆弱,需要好好保护,像我们俩的关系。再看百遍我们也看不懂它,只有时间才能看懂,时间在阁楼里积累了分分秒秒,那是奇妙的,我们抓不到,看不到,但感觉得到正如万物中的尘埃,那些不可缺少的细节。历史总是充满一些细节于我们细敏的内心打动我们,于深深处,就是那份仿佛超于时间的想念,我想起与你关于诗歌中一些问题的交流,我们之间的相同与差异,甚至差异是为了走向相同。

精美的建筑和人的心思结构同样复杂吧,也同样不能拆分,感受着李庄古老的气息,我更确定没有先去见你是对的了,像一个顽皮的学生,不先把作业做完,也应该吃饱了饭再去玩,可以玩得更久。

晚上我住在古镇小巷靠江边的客栈。奇怪,滔滔江水,半夜我没有被水声吵醒,反而睡得很好。水在长江里荡来荡去,像摇篮,轻轻摇着夜深人静的李庄古镇。难道是让做梦的人像一块白糕,甜甜的,放松,入睡,进入花生的梦(这一定是花生馅的白糕)。我突然想到花生也是一种梦。花生像花,但又不是花。但花生这个词说出来就有花在生育什么的感觉,生育什么呢?我们又不得知,只好去感觉,真的像一种花,特别在嘴里咬破它的瞬间,嘴里的声音只有咀嚼者自己听见,像一种自知的微笑的秘密——自己吃到了香的秘密,于是就笑了,但又明白这平凡真实的味道,所以没有要大声喊出来。大声喊,可能会吓到小小的花生米吧。小小花生米是花生的儿子或女儿。我们诗人的诗,就是诗人的儿子或女儿。李庄白糕的白是甜的,李庄花生的白是香的。

早上醒来,站在窗口向古镇小巷闲望,原来早有他们在楼下青石板的路上走着了,他们像一直散步未归的夜人。他们正在走远,我来不及看清,但听见他们的说话声,天正在一点一点打开。这些声音仿佛真空中来,仿佛从没有汽车、电脑、手机策划过的空气中来,清晰纯正。在纯粹空气中,人的声音是其他任何声音的领导者,也许这样的声音只能在千年古镇的黎明才能听到吧。其他声音,如早餐的声音,吸烟喝酒的声音,打电话、玩手机、吹牛的声音,猜疑的声音还在梦里,或者还在准备之中,它们是人的声音出现之后才会出现的声音。这时,我站在窗口,虽然看不清远处,但因为寂静之气与人类之音,使我更能分辨空气中细微的物质,四周干净,没有雾霾和嘈杂声,我也没有怀疑自己。

站在李庄古镇幽静清凉的窗口,我看到一个很快要明亮起来的地方:月亮田。月亮田里站着两位伟大的建筑师,永远地站着,等着我们去,等着我们离开。活着的雕塑是一股灵气,我始终相信有灵魂的人才能成为雕塑,因为唯有这类人他们成为雕塑后也是活的。在月亮田,大家很开心。我为他们照相。同行的作家很多,他们各有神态,我完全不用担心镜头里会有相同的姿势,他们各有想法。他们的想法都在大脑里,我虽然拍不出来,但我可以拍下不同想法中表露出来的姿势。我不偷拍,不是偷拍有点不礼貌,是因为偷拍时我更害羞。我更喜欢站在一边欣赏,这些月亮田里的发光体们。欣赏他们在古镇小巷深处的沉思、大笑、抽烟、依着“腰门”互拍的神态;欣赏他们尝尽当地特产时露出酸辣的表情;欣赏他们看到酒窖时思考的不只是酒还有酒糟;欣赏他们的欣赏:魁星点斗、旋螺古殿、白鹤奇窗、九龙石碑。我是一个好奇者。这个时刻我是忘你的。忘你而忘我,也许这个时刻就是我们的精神最空灵的时刻,当我只注意他们,当我只注意到你,而不再想自己的对错时我会是对的。不能等活动结束,我就要先回去了。时间像一根枝条,不对,时间不能折断。时间像一种提示,时间中也有岔路,我一个人先走了。先回重庆,再去北京,到了北京再南下去见你。看起来仿佛绕了一个大圈。这样多好,站在我俩的圈外观察我们,我们的关系,我们的心情,以及时间的给予,是否时间给予我们的恰如给予李庄古镇的这般慷慨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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